超度生者

又去看了一部电影，又是一部从上映就在我的影单里，但一直到一个月之后的现在，找到了一家离自己近的，还仍有排片的电影院看到了它，它就是《破·地狱》。

这是一部港片，我没有看过故事梗概，但从名字上看，我初以为，它是一部“传统”意义上的黑白两道的港式商业片。而它当初能进入我的影单的原因，仅仅是因为豆瓣上的高分，以及跟预想的港式商业片不同的弱宣传和低排片。直到当我坐在电影院的 C 位，认认真真看过了前十分钟，我才发现，这竟然是一部关于生死的影片。

我以前常跟朋友探讨，“死亡教育”在中国的我们这一代里，是极其缺失的。我们父母那一代人，普遍是从农村向城市转移过渡的一代，所以很多“封建”时期的旧习俗，在他们这一代里保留的还算完整。我曾经认为，那是一种完全意义上的农耕文明之下的“糟粕”，直到当我自己的姥姥和奶奶在这几年过世之后，经历葬礼的整个过程让我逐渐明白了，农村“繁文缛节”一般的丧葬习俗本质，就是一种教给生者如何面对死亡的“死亡教育”。那时起，我才慢慢明白了，所谓的“死亡教育”的本质，是让生者放下对逝者的依恋，向着光明的人生方向，勇敢向前。老话说，“红白喜事”，因为那真的是一桩喜事，对逝者与生者都是。

但我们这一代人，普遍意义上已经与那些“繁文缛节”的旧习俗“割了席”，我们不信有轮回，不信有转世，不信有重生，我们的教育里，死亡是一切的终结。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，“人出生的那一日开始，就是生命的倒计时”，很贴切地形容了我们这一代人里许多人的想法。所以，对待死亡，我们是恐惧的，无论是他人还是自己，因为那是一个我们无法寄托任何信仰，又无法拥有更多认知的极致的“盲盒”，人生只有一次机会拆开，且永远无法后悔。但我们又是无可奈何的，时间是这个世界上、这个宇宙维度里最大的“魔法”，不由我们任何人管控。

我朋友推荐我说，我可以去尝试了解基督教。这可能又是我们这一代人所拥有的“独特性”，大概也是因为教育的缘故，我们又是最难普遍接受和拥抱宗教信仰的一代。虽然大家也“上香”，但和宗教信仰，还是大相径庭的两桩事。

我对这一部电影的评价非常高，只是，在这个年关当头，喜气洋洋的节日氛围之下，我又很难张口推荐更多的人去看这部电影。但我还是很想说，它很值得人看，它值得所有的人去看。

这么多年里，在中国的文艺市场上，“死亡”是一个绝大多数的艺术从业者不太可能去触碰的创作主题，从商业回报的角度，它也显得吃力不讨好。可我又觉得，现在又是对于“死亡”主题而言最好的时代，因为我们这一代人里，已经开始有相当多的人意识到了这是个解不开又绕不过的问题。“觉醒”一定是艺术创作最好的时代土壤。

在《破·地狱》之前，我的脑海里一直有两部电影，它们把对生命的敬畏描绘得异常极致，一部是日本电影《入殓师》，另一部是中国电影《人生大事》。这三部电影的叙事，都是从“殡仪礼仪”出发，而恰好，因为这三者同源但文化背景又有差，所以它们的叙事方式与角度，各有不同。

两年之前，我曾经写下《人生除死无大事》的文字，而今天，我却又在电影里获得了“超度生者”的启发。

我并没有想到，影片的主人公“道生”，能在剧情发展到还没有那么深入的时候，便很轻松地说出那番“喃呒师傅超度的是先人，殡仪经纪超度的是生人”的话。这话让老师傅“文哥”都吃了一惊，问，“哪儿有超度生人之说？”道生笑着，娓娓道来了后面那句话，“你破的是先人的地狱，可生者也有他们的地狱。”堪称“点睛”。

下午去看电影之前，填了一个问卷，其中最后一个问题是，“请用两个词来表达对于 2025 年的期望。”我写道，“放轻松，向前看”。

电影放映结束，我听完了片尾曲，看完了演职员表的最后一幕，缓缓起身向前走去，这两个词又一次在脑海里回响：

“放轻松，向前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