与时间同行

原创

九棵树地铁站前的这家星巴克,是我最常来光顾的一家。在所有咖啡店里的场景里,我在这儿留下了字数最多的文字,读了页数最多的书,经历了最多样化的心情,看过了种类最多的天气,数过了数量最多的车辆,见到了最百态的人。可想而知,这一两年里,我来过这里多少次。

这家店向里连接进商场,对外接邻着停车场。正门一侧是格子玻璃组成的一整面窗户墙,我总爱点一杯热的燕麦卡布奇诺,在这一侧的小圆桌旁落坐。最近又在小红书的算法推来的帖子当中,学习了一个购买通兑券外加自带杯升杯的“消费降级”新方法,从而可以以 20 元的价格换来一大杯热卡布,借以此消费换得在这个“第三空间”里懒懒的一下午时光。

很奇怪的是,方圆 2km 内,有三家星巴克,但只有这一家无论你什么时间来,都几乎留不下什么座位,更不用说靠近窗边的这个“黄金位置”。今天的我是幸运的,来的时候恰好还剩下这一张桌子。我像往常一样,带了自带杯,点了一杯热卡布,坐了下来。先是打开收到的新书《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图书馆》,读了前两个章节,后又打开了电脑,开始了这一周遗留下来的未完成的工作——剪辑我的播客史当中时间最长的这一期。这一期播客长到,直到自己这台续航能力超强的苹果电脑断电关机,都没能完全剪完,最后靠着共享充电宝的微弱电力,才终于勉强将我从未完结的工作情绪当中解救出来。

静坐在这里的一整个下午,秋高气爽的蓝天白云落了幕。这个方格空间里的人们来来走走,换了一茬又一茬,但能沉浸下来的人却并不多。那个总是在最角落里,给自个儿的电纸书阅读器支个高高的三脚架,右手拿着一个蓝牙控制器,仰望式读书的奇女子并没有再出现在那里。背后靠墙的咖啡师巨幅画布下,一位六七十岁的大爷跟一个三十多岁微胖的女士,面对面坐了一下午,也谈了一下午。一沓厚厚的 A4 纸的文件,在他们面前一页一页地翻动,女子在跟大爷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核对梳理。女士的声音坚定而洪亮,老人的神情木讷又恍惚不定,显然,他跟不上她的思路,理不清她想要表达的头绪。但女士显然还是足够有耐心的,不然这一下午时间,该怎么去评述?

戴着入耳式耳机的我,专注于屏幕前的这一条条音轨,听着耳机里一遍遍回放的声音,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女士偶尔高亢的嗓音分散掉一些注意力。那些碎片化的声音组合在了一起,我大概能猜想出来,他俩的这一下午是个什么样的情景。大爷应该是自己或者家人借了许多平台或银行的钱,不知什么原因大爷想要起诉这些平台——也有可能正在面临被起诉的危机——女士可能是一名律师,在帮助大爷梳理材料,寻找策略。我在走神儿之余,不禁在猜测,为什么一名律师,能在周日的下午,来一处公开的场所,见自己的客户,还毫不隐蔽与遮拦地将客户的事情、敏感的信息说出来?这是一名律师的专业和职业素养么?后来我一想,这会不会是一场公益的法律援助?或者有没有可能,这反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所谓“债务重组”的“骗钱”把戏?又或者,其实她根本不是律师——毕竟律师的小时费不一定是大爷能支付得起的,她可能只是一个懂法的人或者法律从业者,来帮大爷支支招,寻寻门路什么的。想到这里,我暗舒了一口气。果然,把人往好的方向想,能让自己的心情好很多,心理负担能少一些。

我身边的另一张小圆桌,在这一下午的时光里,经历了颇多精彩的剧情。先是三个年轻的男女相聚在一起,叽叽喳喳、嘻嘻哈哈了一会儿,人手一杯星冰乐,扬长而去。后又来了四个五六十岁的叔叔阿姨,每个人很时尚地握着一杯热咖啡,在惬意地谈论着什么事儿,我已记不得了,只记得是南方的口音。再后来,一个年龄四五十的大姐,推着一辆轮椅车坐在了这个桌子的两旁,车上坐着的,看年纪大概是她的父亲——也有可能她是他的护工或保姆。二人一人一杯咖啡,大姐在一旁玩着手机不吱声,老人则无目标地先是左右看看,然后面朝前方发着呆。大概停留了也就二三十分钟,大姐便又推着老人离开。直到我的朋友到来,我们一起离开的那一刻,回头一看,咖啡店里的人已然寥寥无几。

那一刹,我猛然意识到,自己为什么那么愿意来这里呆着,无论工作、写作、读书,还是单纯地只是在这里坐着、观察着。因为在这个地方,你隔着窗,亲眼看见了天色的变化,目睹了飞机飞过,听到了地铁在轰鸣声中来来去去;在这个独立的空间里,你又亲自见证着人群之中的各色故事,感受着人来与人去的能量波动;靠近窗子跟前的窗外,行人们从你眼前经过,不做停留,一辆接着一辆小汽车,依次在几米开外停车场出口的栏杆处停下来又开出去。一切光景,都在跟你讲述着那个你能切身感受到的事情,时间在流动。

如果说,平日里,我们受时钟的摆弄才能感知到时间的存在,那么在这里,你身边的所有移动着的事、物与人,都会让你感知到时间就在身旁,而你,此刻正与时间同行。那种感受非常之微妙,却又极其让人上瘾,或者说,那是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。

我突然明白了,为什么当我在过往的某一个时刻的某一个坐标上的某一个空间里时,会获得一种鲜活的力量的原因。大概是那一时刻的我,同样在那里看到或感知到了时间的流动,并亲自与时间相伴同行。而这个空间,包括老家农村的老院子,包括安吉的 ACDC 艺术中心,包括洛阳二里头遗址公园,包括大理的诺邓古村。很统一的是,它们都在乡间。或许只有跟着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”节律生活的环境里,才会唤起人们最为朴素的感知。

还好,这个城市里,我还有一隅,我还有这间咖啡厅。

一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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