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上回京高铁坐定的那一刹,不明所以,两行眼泪流了下来。热闹过尽,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,比悲伤更加悲伤的情境,总在脑海里盘桓,我才发现,这几日的所有“热闹”场景,不过是这一场丧葬仪式的一种情绪的遮盖。人可能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,才会反应过来,原来,这件事情的底色本就是悲伤。那一刻,我也才明白,即便这几日里的自己在愤怒与戏谑之间不停横跳,但我的性格底色里,总难以做到真实意义上的冷血旁观与无情调侃。而亲戚们因为一场悲伤的事情而重逢,这又本是一件底色温暖之事。
我与老家的这些“亲人”们,断联了太多年。就像上一回,见到姑姑家的弟弟,好像还是他在襁褓之中的样子,而现在已经是21岁的大小伙子了。时间到底给予了我们的生命什么,又从我们的生命里夺走了什么?这是我这几日里,不断在回想的另一件事。
“血脉”是个有意思的东西,你与这里的所有人,在过去人生长度的交集里,可能不过只有十几天或者几十天,但因为葬礼而相处的几日里,却莫名会有一种天然的一家人的感觉。你也很难断论,因为奶奶没有太多参与自己的人生,就对这样一个”陌生人”的离去带有旁观者的心态。当几乎没见过几面的弟弟妹妹们一声声叫你大哥的时候,你也会觉得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上一代与上上一代的恩怨纠葛,本就是他们的事情,我们之间从没有冲突和矛盾,而我们在这样的一个设定好的”局”中,或许也都只是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“观众”吧。但显然,错综复杂的关系里,没有谁能真的独善其身。
你总能从细微的小事里,瞥见一个人的好坏与善恶。我跟我妈说,你二十多年没有回到过这里,但这两日里,总有那么多人愿意跟你寒暄。可常年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的那一个,送葬时的家族队伍里,竟没有一个人跟她说一句话。虽然,拿她与我妈相比,对我妈总莫名有些”侮辱”。老话讲,人在做,天在看。我以为,万事总有“反噬”的那一天,我倒还真的希望他们能接得住,但他们并不能。但那已经与我无关了。相对的是,尽管有人情绪不稳定,天天嚷嚷吵闹,但他是这个家里孝顺的那一个,也是给老人送终的那一个,还是真的想好好“打发”老人的那一个。那个从小没在老人身边长大的过继给姨母的女儿,却也是对这个家物质上付出最多的那一个。
这个家里,真的悲伤的人,好像并不多。我没能从爷爷奶奶那里得到过的爱,总归还是有去处。当弟弟妹妹在遗体告别后抽泣的时候,对我来说,算是另一种欣慰。那至少证明着爷爷奶奶是真的有宠爱后辈的。孙子辈哭泣的人,比儿女一辈的多,不知道算是可悲还是庆幸。但孙子辈的眼泪,总归更加纯粹,不带有任何滤镜。它不夹杂任何东西,它就是单纯地悲伤。
我总在问自己,为什么我会感受到悲伤?我并不知道准确的答案是什么。可能生命的逝去,本就是一个足够厚重的故事,它本不需要任何包装。更大的可能性,或许来自于我自己父亲的眼泪。无论上两代人究竟发生过怎样的故事,那个离开的人,总归是我爸爸的妈妈,更何况,他是这个家里最“软”的、也是最孝顺的那个人。我爸在出殡前的几日里,每一天总会因为一些事情——有时候是来了宾客致意,有时候是点香,有时候是说起其他事儿来——会忍不住抽泣两声,然后又硬生生憋回去。他用简简单单的动作和轻微的啜泣,就讲出来了那个“爸爸没有妈妈了”的故事。
封棺之后,我躲在棺材后面的角落里,我弟坐在我旁边,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在偷偷抹泪,问我怎么了。我却一时回答不出来什么。后来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那个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:
“你该怎么接受爸妈迟早有一天也会离开我们这件事?”
他说,他20年前就想过这件问题。
当然,这个问题难为他了,毕竟,20年前我也问过自己,可谁又能真的有这个答案呢?
老人们说,生活总要往前走,日子也总要一天天来过。
是啊,如果我们在更高维度的宇宙维度里,会不会就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面临这样的难题了?
丧事已尽,转身回京,下一回再回来,会是什么时候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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